易沙

越写越觉得我是个什么辣鸡

【明唐】霜雪为眠番外(四)虹蜃

文:易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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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焰光勃勃。

    重新热过一遍的饭菜上飘起袅袅的烟,摇曳舒卷,在晚秋的凉意里漫开种令人温暖的家常香味。

    空了一整天的肚肠开始鼓噪,唐雪慰瞄了眼刚摆好盘子挨着他坐下的陆霜晨,没理会,径直夹了一筷子兔肉送进嘴里。

    “好吃吗?”陆霜晨很期待。

    “……嗯。”下意识不想遂了人意的唐雪慰想了片刻,没想出搪塞的借口,最后只好诚实地应了声。

    于是眼前人的眼睛就微弯起来了。

    “……你也吃。”

    “好。”陆霜晨在唐雪慰筷尖刚离开的地方,挑走了一块炒蛋。

    刻意忽略掉心头若有若无的别扭感,唐雪慰也不说话了,低头专心地吃东西。

    陆霜晨则大概算是一心两用了,说是吃,他的眼睛却几乎没从唐雪慰身上移开过。他不是没见过唐雪慰吃东西的样子,但比起单纯的咀嚼吞咽,此刻的唐雪慰会挑选,会犹豫,闻到香气浓的会顿一下仔细嗅上一口,有时眼光微微一闪,便不自觉地泄露出些满足的愉悦来,连眉梢都舒开了。这样的唐雪慰比之前婴儿般空明的唐雪慰要鲜活得多,也似乎更触手可及一些——尽管此时陆霜晨反而不能抱着他百般照料——陆霜晨并不觉得之前的唐雪慰不好,只是此刻,前所未有的、温暖的踏实感将他的心填满了,满得兜不住,随着心跳的力度一鼓一鼓不间断地泵向周身血脉。

    “……你看我做什么?”吃得舒心的唐雪慰终于察觉了旁边太过专注的视线,不自在地撇了撇头。

    “你好看啊。”陆霜晨觉得自己可能被狐鬼之流上了身,才会说出这么臊人的话,可这句话他又说得再是真心诚意坦然不过了。

    “停停停!”唐雪慰像是猛然被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看,确认没事才对一头雾水的陆霜晨解释道,“别叫我师父听到了,不然他要把你挂机关翼上教训一顿的。”

    他师父尤其擅长在空中翻滚狂飙,从他机关翼上待一趟下来的,上到师叔师伯,下到师兄弟们,没一个不吐的。赫赫威名,可止小儿夜哭。

    陆霜晨看出了唐雪慰的心有余悸,却还是不解:“你师父为什么不爱听这个?”

    ……“好看是夸女孩子的,夸你和我,要说帅。而且看到咱们爷俩第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个帅字的,脑子太木,我们得帮他活络活络,对不对呀小令?”……

    循着依稀在耳的话音,唐雪慰嗯了一声,鼻子莫名有些酸。随后撞上陆霜晨疑惑的目光,他突然醒神,一时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就摇摇脑袋,把刚才想起的话复述给陆霜晨听。

    “也许那时候你确实是帅,”陆霜晨笑着端详他,“帅是带着股气势的,能煞住人,可你现在唬不住我,所以就是好看了。”

    他说完又紧接着补了句话,瞬间止住明显急了的唐雪慰的动作:“你说,我是帅还是好看呢?”

    唐雪慰一时陷入了沉思——

    说好看,就掰回一局了?

    好像也不太对。

    说帅?

    ……师父和自己的自尊都不允许。

    不好看也不帅?

    抬头,低头——太亏心。

    怎么答都不对的苦恼下,唐雪慰决定按实话说,于是他抬头看着陆霜晨的脸准备评断,张开口却卡了壳——这人该是眉目冷冽的,轮廓清晰如有勾描,却匀净清淡,少了分胡人的深刻粗犷,又多了分中原人难得的凝练,眉黑而直,颊窄而顺,鼻梁挺拔,下颌却又仿佛带了江南工笔的细致,延一分则宽庸,收一分则拘泥,婉转间挥洒,弧线收得恰好。这面貌天生便带着丝慑人的美,像薄霜一掠,不着痕迹,唯留一线似醒似寒。

    但这本是清隽的脸此时含着笑意,纵容又期许地望着他,似乎他说什么都很好,都对,分明是在与他玩笑,却不遮不掩地敞着片暖融融的欣悦,像雪山深处一眼烟波缭绕的汤池,教人一没入就再分不清何处皮何处骨,甘愿将此身此命都尽数化在其中——别说煞意,这个人连一丝锐利都不肯显露给他的。

    唐雪慰隐约记得这张脸上也曾表情淡淡,目光扫过来和他相接——不冷呵,这双眼睛甚至是温和的,没有轻蔑,不带恶念,静静地探询他,再转开又平滑地落回无所谓的淡漠中——他仍是没见这个人身上有“刺”。

    既然没见过,那就真的没有吧?

    至少,眼前这个人,该是不会让他痛的——唐雪慰探出手捧住这张似是熟悉的脸,有些出神地回答,也像在说给自己听:“你好看。”

    “一点也不怕?”陆霜晨抓住了脸颊上的手,眉眼弯弯。

    “一点也不怕。”

    

 

    这顿本就晚了不少时辰的晚饭最后也耗了快半个时辰,就两个出身江湖的男人来说,着实拖拉得离谱。好在陆霜晨在热饭前就以“小孩子要早睡”的名义把蒙亚希哄去了隔壁睡觉,不然一不小心弄到这么晚,还真有点头疼——蒙亚希要是在这里,大概得跺脚气笑了:“师兄你自找的醒醒行不行?!”

    她要是在这两个大笨蛋能腻乎成这样?

    但很可惜,蒙亚希不在,于是“终于被记起的可怜的晚饭”最后仍没能落个善始善终,大半都凉在了唐雪慰和陆霜晨不着调的来回里。唐雪慰如今心智比个孩子好不了多少,时而能记起点什么,时而又模模糊糊只剩些一眼能望到底的情绪,说是聊天,实则只是陆霜晨乐得引他多说,哪管话里是床头炸炮仗还是三月春水流,只顺着接下去便是。偏唐雪慰也实诚,心里想到什么便一一倒出来,既不费心去捋方才在说什么下句又该讨什么债,也坦坦荡荡从不忌口半分,看似一派清醒,说的内容却实在天马行空即兴之至,往往两三句就拐到天边儿,拐也就算了,还完全不耽误透自己老底,唯恐陆霜晨不够眼花缭乱似的。陆霜晨几乎憋不住笑,又不舍得打断唐雪慰思绪,只得强忍着,时不时还自己添点儿火花进去让这热闹炸得更敞亮些。

    “然后呢?你就真抄了三人份的家训?”

    唐雪慰哼了声,三分骄,两分乐,余下全是不以为然:“想得美!我偷了师父的小药天天蹲他们,不到半个月他们就扛不住了,最后连我那份家训都是他们抄的。”

    “你这法子……倒是可爱。”

    “……”唐雪慰瞪他。

    陆霜晨从善如流,赶紧补救:“夸你呢,干得好。”

    “我师父才干得好,”要不怎么说这娃不纠结呢,唐雪慰得了个解释,也不计较到底说不说得通,就翻篇儿过去心神转到其他地方了,“师父肯定是故意的,不然我解不开他药房那些机关,可他就装傻,我那几个叔伯都快气死了。”

    陆霜晨大致拼凑了个小辈打架、长辈们也撸袖子上的情形,再看唐雪慰讲得神采飞扬,更想笑了。他轻咳一声,夸道:“都说唐门又叫唐家堡,果真一门上下行事,亲近得紧。”

    “还好吧?你家不这样?”唐雪慰有点迷糊,又忽然想起点什么,“对了,你哪儿来的?”

     陆霜晨怔了怔,思索了下怎么才能避开“明教”这条引子:“我家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你不高兴时,看到的整个天地都是荒的,没几根草也没别的人,光溜的石头山一排排拦你的路,路还不好走,每脚踩下去都软塌塌得让人卸了劲头,有时候热得像在火里熬,有时候冷得你觉得自己比石头还冰,张嘴吸口气都可能呛到沙子磨坏喉咙。”

    他看着唐雪慰瞬间瞪大、不自觉透出点紧张的眼睛,笑了笑,换了个柔和些的语气,像伴着篝火给小孩子讲月牙泉传说的那些游牧人,絮絮地编织出些天真的憧憬:“不过呢,你高兴的时候,大地比床还舒服,又软又暖和,随时候着你躺下休息。你累了就可以睡,没人来扰你,风沙沙地响着,也不吵,睡着睡着你就会觉得和这块天地都变成一整个儿了,再没有更安全更安心的了。”

    “睁开眼睛,你还会看见星星,不是中原的星星这样散着,那儿星星很多很多,挨挨挤挤汇成了河,把旁边的云都映亮了。它们也不是中原星子这样冷森森的惨白,星星有颜色,云也有了颜色,它们像漩涡一样簇拥着、转着,比彩虹还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完。”

    “还有月亮,你见过挂在山头比房子还大的月亮没有?它把整个大漠都照得透亮。”

    “你要是运气不错,遇上营队,可以讨点瓜果或酒吃。酒大多都是自家酿的,马奶酒,葡萄酒,比不得你们这边的米酒清爽,一口下去闷人得很,又能翻出些痛快来。”

    “对了,我还吃过小孩儿们给的糖块儿和奶干,那帮小皮孩子野是野,其实挺可爱的,你要是给他们讲讲中原的故事,他们得全扒你身上叫你老大。”

    “要是晚上,你很容易碰上篝火,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大老爷们都扯着喉咙唱情歌,姑娘们抖着腰跳舞,小伙子也对跳,还会互相抢人,你也可以上去玩,不管认不认识,大家都只管高高兴兴的。”

    唐雪慰听得呆了:“我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那有空,你跟我去看看?”陆霜晨又想亲眼前这双干净得清澈的眼睛了。

    “可是……”唐雪慰下意识想应,又莫名有些怯,不只是因为那是个陌生到他连听都是第一次听说的地方。他突然想回家,家里灯火昏黄竹雾浮沉,两排灯笼缀着绵绵的雨,一路安然伴归人。那里也会有沙沙的声响,是竹叶轻抖,是蜀雨缠绵,是脚步擦过积着落叶的地面,是夜色降下拥住覆了茅草的屋檐。那里是家,他想回家。

    他就这样带着哭腔说了。

    “好,没关系,我会带你回家。”陆霜晨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轻声承诺。

    “你……为什么?”唐雪慰隐约察觉到某种分量,却不知道怎么说。

    “雪慰这么好,值得。”陆霜晨听懂了。

    “……”唐雪慰再次陷入不知所措的窘境,愣了愣,才避开话头找了个地方应,“我不叫雪慰……”

    “你记起你是谁了吗?”

    “好像是'小令'?……”自己都不很确定的样子。

    “可我想叫你雪慰,只有我这么叫,不和别人一样。”

    唐雪慰皱眉苦思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还叫什么,本能地不愿接受这个陌生的称呼,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拒绝陆霜晨,挣扎良久,还是应了:“……也行,这样我不会认错人。”

    “雪慰真好。”陆霜晨笑着去揽他,又被别扭的人躲开了。

 

 

    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这晚上唐雪慰被陆霜晨引着说了不少话,还混沌着的脑子里也跟着晃过了天南地北群星飞流,他才刚醒,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神都有点扛不住,渐渐地脸上就爬上了倦意,眼皮一搭一搭地往下坠。陆霜晨瞧见,就止住了还精神奕奕的话头:“累了?要不要睡?”

    唐雪慰半恍惚地点着头,听到睡字后似乎大片困意压不住地翻涌上来,眼神都有点迷离了。

   “好,我们去睡觉。”陆霜晨拉他起身,半扶半抱地把人带到了床上,熟练地帮他脱了衣服鞋袜。往日唐雪慰痴傻时陆霜晨就习惯了这些照顾人的活,今天做起来也是自然而然,本来唐雪慰要是清醒,定然不让他这么近身,然而这会人已经困迷瞪了,也没注意,只摸索着拽过被子攒好脖子边的空隙,就卸了心神几乎跌进梦里去。

    但他还是被身边紧跟着靠过来的大活人给惊醒了。

    “你……”唐雪慰努力瞪开眼睛,拿胳膊顶陆霜晨,累得放空的脑海里拼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师妹睡了客房,我这儿就没多的床和被子了,我们先挤挤。”陆霜晨稍稍退开,却没有下床的意思,好像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拼床。

    “你……不对,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天知道唐雪慰怎么还留着点印象,他迷迷糊糊,却认得出这只习惯性横过来的手臂,想对质又眯去了大半气力,最后就只剩了点聊胜于无的推搡和嘟囔。

    陆霜晨噎了一瞬,决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睡相不好,爱踢被子,我得经常帮你盖被子,就一起睡吧。”

    “……真的?”含糊的声音尽职地传达出了主人即使挣扎在梦境边缘都难以置信的情绪。

    “真的。”——假的,唐雪慰睡着后很安静,不动弹不出声,睡前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打呼翻身之类的动静从来没有过,连呼吸都因为门里长期的训练而不自觉地保持着轻悄。陆霜晨总疑心身边到底有没有人,或者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就去摸,摸着温暖的肢体才放了心,后来就渐渐变成总抓着唐雪慰的手,再后来是把手搁在唐雪慰身上随便什么地方,再再后来就干脆是一直抱着唐雪慰睡了。

    “没人说我踢被子……好像也踢过,梦见了大冰块,我冻得爬起来了,然后看见天上也挂着个冰块,好冷……”唐雪慰喃喃着,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

    “那都是梦呢,别想了。”——其实不是梦,来山上的第一天晚上,陆霜晨半夜忽然醒了,鬼使神差地去隔壁看自己刚带回来的那个傻子唐门,却发现本该睡得正熟的人站在窗边,呆呆地仰头看着月亮,空洞的脸上透着种麻木的死意。陆霜晨过去拉他,隔着袖子都觉得冰凉,这人只穿着件睡觉用的薄衫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结果第二天唐雪慰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都像刚从蒸笼里捞出来,绯红濡烫,看着又可口又可怜……打住,陆霜晨暗自喝住了自己心里那丝萌动,不错眼地看顾了一天一夜,直等到唐雪慰身上的热度降下来,才疲惫地抱着人补了个觉。这之后,他是怎么都不敢放任唐雪慰一个人睡了。

    “……嗯……”唐雪慰模模糊糊地应他,终于彻底滑入了梦乡,不出声了。

    陆霜晨躺在那里,细细捕捉身边气息起伏的动静,一吐一吸,绵长而平稳地往复,带着种静谧的韵律。他没有睡意,闭着眼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天地再大日子再长,也不过就予他个此时此刻,他也不奢求什么,只沉浸进去便好……暝暝渺渺间,身边忽然翻动了下。

    ——竟是一向不动弹的唐雪慰翻了个身。

    他本是和陆霜晨并排平躺,这么一翻转,就挤上了陆霜晨,像是不满意前路被阻,唐雪慰一条长腿径直抬起跨过了阻碍,能活动开的一只胳膊也如法炮制——陆霜晨几乎被扑到自己身上的人惊得顿住了呼吸。

    “……雪慰?”他试探性的小声叫。

    没人应他。唐雪慰蹭了蹭,额头抵着陆霜晨胳膊,窝着不动了。

    陆霜晨屏息静止了一会儿,才轻轻去拨唐雪慰的脸,好让他口鼻不被被子闷着。

    温热手指抚在微凉的脸颊上,到底还是扰了熟睡的人。唐雪慰埋头往下躲了躲,背也弓起,整个人都快蜷起来。没等陆霜晨把他从这个憋屈的姿势里拔出来,他自己就好像觉得不甚舒服,又拧着身抻开了些,等手脚都摸索着摆顺了搁稳了,才陷在满满的软和里心满意足地再次睡熟了。

    陆霜晨睁眼望着上空的黑暗,难以成眠——不是因为唐雪慰压得他胸口很沉。

    他想起了曾经蒙亚希用四肢牢牢绞着一条被子棍儿的睡姿,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条被扣得动弹不得的被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但这样完全被人压着、脖子被人抱着……他是说不出一句不愿意的。

    只是睡衫单薄,挡不住什么触感,腹上压着的一团柔软分明得几乎能想象出其形状来。

    明教本就常年偏高的体温隐约有些蒸腾。

    陆霜晨继续维持日系内力的运转,为身上人提供暖和的温度,却同时小心地运起了清凉的月系内力。

    明教有一个颇难的心法层次,叫日月同辉,便是要将日系内力和月系内力同时运转融合,效果奇妙,当然施展起来也极为费力。

    陆霜晨也只是有时遇到危险的对手才会用出这一招。

    但这时候……

    “明尊在上……”陆霜晨在心里长长叹出一声,心情无以言状。他闭着眼,一边揽住身上细韧腰肢,一边将这消耗巨大的日月同辉,运转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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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度君装死中……摔笔!!我已经阻止不了这两只谈情说爱了!(╬ ̄皿 ̄)

    顺便调研一下,我觉得十分甜这篇已经达到了九分,小可爱们,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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