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沙

越写越觉得我是个什么辣鸡

【明唐】霜雪为眠番外(二)灵光

 文:易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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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也辰光清冽。

    院子边渐黄的林木被郎朗日光一泼,激灵灵醒了个神,醇然如酿的色彩焕出了片片灼眼的金,迎风昂然一抖,便是一叠叠绵延翻涌的金波。

    陆霜晨立在唐雪慰身后,一手钳着唐雪慰松松捻在一起的两指,一手去拨弄那两指间位置不太正的石子,微微眯眼,带动唐雪慰的手捏紧,放低,蓄力到一个适合发力的角度——

    啪! 

    豆大的石子自唐雪慰指间飚射而出,炸水花般炸出了一个连滚带跳的小身影。

    “师兄!你又欺负我!我辛辛苦苦帮你跑腿你居然见面就打我!你这么没良心明尊都要打你的你知道吗!”夸张地躲开那顶多能惊走几只鸟的潦草暗器,蒙亚希一脸惊吓,蜜色的眼珠上水光摇动,简直像要委屈出泪花来。

    “就你皮。”陆霜晨眼色无奈,却浮出了丝笑,走过去拎猫似的拎起那小身板翻转一圈,看着没什么地方不好,才将不住扑腾的小家伙按进怀里,额头抵着对方的小脑袋发力碾了碾。

    “呜哇……”哀怨地嚎了一嗓子,蒙亚希手脚并用地从大猫结实的禁锢里挣脱出来,逃难似的一头扑向了还呆站在一旁的唐雪慰,“唐哥哥你看师兄欺负我!你帮帮我啊!”

    唐雪慰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他被撞得晃了一晃,但腰上随即挂上了一“只”始作俑者, 算是帮他稳住了重心。蒙亚希扒着他仰脸瞧,这快一个月没见的木头哥哥似乎还是木得很,但不哭了,干干净净又乖乖地任她抱,像只刚出生不久的白糯小猫。她觉得可爱极了,索性赖在他身上不撒手,扭头得意地冲陆霜晨吐了吐舌头。 

    陆霜晨失笑,看着明目张胆抢地盘的自家师妹,走上前长臂一揽,就把这一大一小满当当圈进了怀里。他向满脸“卧槽还能有这种操作”的师妹挑了挑眉,故意问道:“服气了? ”

    “你这是作弊!”被揽稳了,蒙亚希也就能腾出手来,松开唐雪慰的衣服转而去揪陆霜晨两颊的肉。可惜她师兄身上腱子肉不少,脸上却清斩斩薄肉匀停,她掐捏几次也没如愿扯出个面饼脸,倒是弄出些红印子团团散布,赶紧趁师兄还没发觉,凑上去揉揉又吹吹:“哎捏重了……吹吹就不疼了啊……” 

    陆霜晨哭笑不得,一手搂着她一手牵起唐雪慰往屋里走,由着她折腾,还不忘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那边的糕点终于被你吃遍了?” 

    “我那不是吃是干正事!”

    “是是是,师妹最厉害了,都会做事了……”

    “那是!比你这个大懒虫厉害!”

    “那以后师兄就靠你了啊……”

    “师兄你敢不敢在教里说这句话?”

    “不敢,我要是被师兄弟们揍死了,你不就没人养了?”

    “……谁养谁呀师兄你又绕我!!”

    “傻丫头……”

     ……

    语声喁喁,三两挨叠的身影笼了层明亮得几近迷炫的日光,随着走动的波澜而不断折射雀跃至模糊,恍然作几朵浮生光影,逐渐摇荡融结在飒飒翻飞的金色秋浪中。 

 

 


    “唐哥哥什么时候才会醒啊?”蒙亚希抱着唐雪慰的手,惆怅地把那似乎因摆弄惯了机关暗器而分外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按回去,像在替他数日子。 

    “你就不怕他醒了就走了?别忘了,他是唐门的人。”陆霜晨说是这么说,手上削烤山鸡的动作却不慢,漆金镶宝的匕首过了油更显滑亮,行云流水地剔去一节节骨枝,筛出柔软甘香的肉片,在唐雪慰的碗里堆了个小小的尖。

    “他走了我们就追呗,笨!唐哥哥,你说是不是?”蒙亚希举起唐雪慰的手在空中摇了摇,“你看你看,唐哥哥也支持我呢!” 

    这动静终于引得唐雪慰低了头,澄然的目光注视着身边这个不熟悉的小身影,似乎有些好奇。 

    “真是……”陆霜晨哑然,剩下半声沉吟随着唐雪慰的动作自然而然收住了。 

    “唐哥哥,我是希希呀,在龙门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蒙亚希半点不觉得跟一个傻子这么聊天有什么不对,她相信唐哥哥肯定懂,只是暂时不会说话而已。她眼巴巴看着对方安宁无邪的神情,湿润的眼睛眨啊眨,浅浅泛出层漾漾的蜜光。 

    唐雪慰也凝视她,良久眨一下眼,又与她目光相接。 

    蒙亚希像是得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的回答,欢喜得扑上去啾了一口:“我就说唐哥哥记得我嘛!” 

    “你就欺负他不会反驳是吧?”陆霜晨擦了手,把蒙亚希从唐雪慰身上捞起来,搁到一碗鸡腿前,自己堂而皇之坐到了之前蒙亚希所在的位置。唐雪慰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只怔怔望蒙亚希,似乎完全没从刚才的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 

    这种有些不知所措的呆怔陆霜晨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揽过人,也亲了亲唐雪慰的发顶。唐雪慰一颤,茫然地看他,换来对方一个好脾气的笑:“吃饭啦。” 

    掺着熏烤味的油香扑鼻而来。 

    蒙亚希咬着筷子,望望一脸纵溺地喂着饭、浑然不记得旁边还有个师妹的师兄,又望望温驯地含住一口口食物、半点没有挑剔脾气的唐哥哥,默默地哼了一声。 

 

 

    伺候好一大一小——虽然按蒙亚希的话说那个小已经被残忍抛弃了——陆霜晨终于有闲心问问蒙亚希怎么突然跑来。在他看来,人在面前活蹦乱跳就是没事,至于她可能惹的麻烦,一时半会他也没空去操心。因此问话里也颇带了散漫:“说好了这次要独当一面不怂的,怎么还没到一个月就顶不住了?” 

    “不怪我啊!是拐子太讨厌,害我露馅了。我怕再待着会连累刘叔他们,就先跑回来咯。” 蒙亚希犹在愤愤不平,虎牙一呲,恨不得咬人。她这次自告奋勇顶了师兄的情报任务,本来仗着年纪小,成天乱跑也不惹人起疑,又装出一副叽里咕噜不通官话的模样,着实听了不少琐碎消息。但坏也坏在了这里,她没惊动有门有派的江湖人,却被不入流的拐子盯上,两三个连环套,终于套住了毕竟经验尚浅的小丫头。好在她有些功夫底子,人又机灵,寻了个空砍开几个看守,迅速隐身逃了出来。但这样一来,她的明教身份就瞒不住了,为防连累几个接头人也暴露,她只好放弃任务先躲了回来。 

    “拐子?还活着吗?”陆霜晨揉了揉蒙亚希的头,有些后悔留小丫头一个人在成都。这次的任务重在机密和可靠,没有厮杀的危险,又有几个暗桩随时照应,蒙亚希隐身也练得不错,有意外时足以自保一一算来算去本该出不了事。没想到…… 

    “都活着!师兄你要帮我报仇!!”自己砍不动,有师兄嘛。蒙亚希把这笔账记得很牢。 

    “嗯,过两天下山,师兄给你出气。”

    “那唐哥哥呢?”

    “带他一起,我动手时,你帮我照顾他好不好?”陆霜晨当然不能把唐雪慰一个人留在山上,就当带他出去散散心也好。 

    “嗯!我保证护好唐哥哥!”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不假思索的稚气和坚定。 

    “乖……”陆霜晨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师妹的脸蛋,不出意料接收到一道幽怨的控诉眼光,他只当没看见,“走,带你尝尝这儿的野蜂蜜,你唐哥哥都爱吃呢。” 

    “哼,就知道是剩的……” 

    ……

 

 

    小师妹的到来给静谧的山上添了不少声气,连带地也闹得唐雪慰失了一贯的淡然,不时显出些局促的不知所措。他尤其受不了蒙亚希扑他,脸挨近一些,他整个人都得僵,偏偏蒙亚希从中发现了乐趣,就爱逗这木讷哥哥露出些慌张模样,更是要一个劲往他身上腻了。

    “唐哥哥,你怕什么?”蒙亚希捧着唐雪慰的脸,故作不解地迎上了他偏开的视线。

    唐雪慰瞳孔一颤,这会竟像是学会了认人,不安稳的目光找上了陆霜晨。

    “唐哥哥,你是不是欺负我,故意不理我?”蒙亚希委委屈屈地缩了缩,却因为个子原因,更像是往唐雪慰怀里团了些,小脑袋上都拱出了毛茬。

    唐雪慰僵坐着,胳膊都不知道怎么放,又似乎朦胧觉得怀中有点抖,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挨了上去。

    “我就知道唐哥哥还是疼我的嘛~”蒙亚希当然感觉到了背上那几乎不带重量的触碰,瞬间眉开眼笑,展开手脚把人缠了个结结实实,亲热地拱来拱去。

    陆霜晨看着自家师妹把人吃得死死的,失笑之余,本想把唐雪慰从乱七八糟的缠抱中解救出来,却不期然想起刚上山时唐雪慰那剥光了甲壳似的颤凌凌模样,瑟缩又敏感,轻易碰不得,和现下倒有些像了。不过虽然都是暴露出柔嫩的血肉芯子,也还是不同,那时的唐雪慰是畏冷,怕的是金铁、冰雪、孤夜那些斩骨剔髓的锋利寒意,而现在却更像是久寒乍暖,他平静的面皮被抹开,一颗滚热的心活生生贴上来,不留丝毫容他躲闪的空隙,热融融坦荡荡殷切切,烫得他受不住。他似乎想推开蒙亚希,却又紧着肩膀止住了动作,手指捏着蒙亚希的衣角不知是要抓紧还是扔开,低头转脸闪避着蒙亚希的乱蹭,肩背紧绷似乎下一刻就会整个人弹起来,却迟迟没动。不成样的微弱挣动间,竟透露出几分许久未见的无助来。

    “唐哥哥,你不喜欢希希吗?”蒙亚希搂着唐雪慰的脖子,偏不放过他。小孩子对于情绪的天生直觉让她觉得此刻她非但不能撒手,还得更进一步——是什么的更进一步她不清楚,但她知道怎么做才对——

    ——“希希喜欢你呀,像喜欢师兄一样喜欢。”

    她凑上去,在那闪躲不开的脸颊上软软亲了一口。

    唐雪慰愣在那里,神思混乱的脸上,恍惚露出种像要落泪的神情。

 

    “乖孩子。”陆霜晨伸手,蒙亚希乖巧地任他抱开放到一边,被阳光映成浅茶色的眼眸温润而纯净,盛着她对兄长的无言信赖。

    “要不是蒙亚希,我还不懂——”陆霜晨轻声叹,缓慢地、小心地去拥抱唐雪慰,用足够温柔的动作,拢住了唐雪慰受惊般的轻颤,将僵滞的人环在咫尺怀中,“我以为有些事情做了你就会明白,所以不用说——你的心会看清,会记住。”

    他看着唐雪慰低垂的头,那一片发色乌泷青葱——

    “可是光看还不够,你的耳朵听见了我,你的身体感觉到了我,你却不承认……”

    他用一只手轻轻托起唐雪慰的下巴,和这张总是神色空无一物的脸对视,轻缓的言语像是自责,像是怜爱,又像夜火流萤间信徒的低沉呢喃,分不清是倾吐还是诱人皈依的咒言——

    “我该叫你知道——你其实知道,”他用额头摩挲唐雪慰的额头,“我在这里,血肉是暖的,心腔是热的,你想听到的,我都会说……”

    他揽紧怀中渐渐颤抖的躯体,仿佛没有听到对方低低的、悲鸣般的呜咽:“我在雪地里看到你,雪很干净,什么都埋掉了,你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也干干净净的,不像个活人。我就想,这个人是不会被那些混蛋糟践的,这是个不小心跑到尘世间的雪娃,太阳一出,他就回到天上了。那些人还以为得到了你,却不知道地上的只是你剩下的壳子,很快就也要化了、没了,干干净净地回到天地间去。” 

    他回想着当初喧闹声中仿佛忽然万籁俱寂的一眼,忽而笑了:“可是你向我求救。你不在那里,隔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求我把你带回来,带回这个不怎么好的人间。你不做一捧清净的雪,你要做人,因为你还有颗抛不下的人心,死也舍不得走。” 

    “我答应了你——”他望定唐雪慰茫然却已经渐渐通红的眼眶,“我也祝福你重新活一次,雪是埋葬,也是新生,一切都会好。” 

    “……可是你迟迟不敢醒来。” 

    他的手掌贴着唐雪慰的背,似乎能透过单薄的肌理感觉到肋骨环护下那颗心脏的急促跳动,“你的师门,我,师妹,我们对你来说,或许善意终究会变成痛苦,但这正是你所求的人间情爱。你不是雪,不会被烧化,所以为什么不打开你的五感,看一看你在哪里,看一看我们是谁,又把你当成了谁?” 

    “我以为时机还不到,我该等,等你醒过来不会轻易被哄骗,等你眼里真切地映出我这个人,再堂堂正正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他叹息般地说道,潮热的吐息在两人相贴的鼻翼间交融,氤氲出某种迷乱的湿热,闷红了唐雪慰那张本来雪白的脸。他看着唐雪慰忽然紧紧闭上的眼睛,心下涌出怜惜,然而温柔如刀,一寸寸抵入,不容仓皇的人阻挡——“师妹教会了我什么才是对的。” 

    “你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记得。” 

    “所以我欠你一句话。” 

    “你很好。从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特别好。”

    “我真的喜欢你——” 

    他亲吻唐雪慰的眉心,像漂泊很久终于找到心之所归的信徒。那双闭着的眼睛弧线优美,尾端延展出清亮的痕迹,被他温柔地一一吮去。但这泪水好像是流不干的,刚刚吻净一边,另一边就又坠下一条银线。陆霜晨耐心地去追,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被某种湿润柔软的东西若有若无地、撩拨般地涨满了。但这或许只是他的错觉,是他贴唐雪慰太近,才无意分享了唐雪慰被困锁在混沌躯壳下的感知。冻土一样的是唐雪慰而不是他,他把这团僵冷捧回来,细细挑去那些刺一般尖锐的冰屑,捂软了生硬的棱角,却还是不够,这一抔泥土平散而荒芜,你踩他,他不恼,你遍洒阳光,他也不懂如何去生出新芽,只微微蓄一点天黑即逝的热意。这种不掺杂任何心念的纯粹,安然到令人无可奈何——直到有水滴直击入里,惊动一线生机。

    暗昧之中,似有风过,萌起未知的窸窣。

    春雨惊雷,倏忽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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